监狱诗选 | 杨洪昌《囹圄集》（一） #
杨洪昌，狱警，诗人，云南省作协会员，曾在云南省第一监狱及云南省楚雄监狱供职，出版有诗集《我想捡回一个愿望》、《囹圄集》。
1、素描劳改干部
劳改干部可不好当呢
比我有文化的老潘如是说
劳改干部嘛 两眼一睁 忙到熄灯
犯人睡大觉的时候
还得把眼珠子瞪得像小公牛的卵卵
犯人有苦可以找他诉诉
他的苦处一般都不外传
这不 他经常很晚回家
他的婆娘就以为
他又到哪里插了一腿
苦点累点倒没什么
我只是担心他碰到危险
2004年3月22日 袁德军同志
就是被囚犯用杀猪的刀 捅死的
2、电警棍
只要电力充足
再打开机关
再照着物件或者皮子
它就会噼噼叭叭
闪耀火花
没有闪电刺眼
但比闪电更多
挨过的人说 那种感觉
他 也不说
我的队友每人配有一根
我说 不要在我跟前
乱比划
3、戴手铐
小刘下队的第三天
他戴着手铐来见我
杨队 手铐是不是这么戴？
小刘剪个平头
很谦恭的样子
因为还未发警服
他穿着便衣
我一愣 怎么看他都像个
嫌疑人
4、听老李讲故事
在腊梅穿越冬天并开成
一树桃花的晚上
我们围绕着老李听故事 个个
端起幼稚园的脑袋
话说 我们等老李
清好嗓子
那是15年前的事了 那时
李永明在咱们农场当干部
马思光在咱们农场劳改
不巧得很 李永明和马思光
都是永仁县永定镇人
李永明在队前训话的时候
就被认出来了
李永明要马思光痛改前非
马思光表示一定改 又请求
李永明回家时顺带去看看
他的老婆孩子
很快到了中秋
李永明很快就回到永定镇
很快就来到马思光家的小饭馆
真是巧了 马思光的老婆竟然是
马翠花
翠花这回上肉上酒 她不上酸菜
翠花那天劝鱼劝肉 她还劝烈酒
只五盏三杯 天就昏了 夜就来了
李永明就说要回家去了
翠花就送出门来
他们很快就到了竹林里了
老李又点支烟 喝口水
说是风过竹林 反正马翠花一吓
就吓进李永明的怀抱里了
反正竹林中的草
就倒伏了一片
很快又将近春节
马翠花来农场会见
马翠花问 李永明对可好
马思光说 好个鸡巴
马翠花就把那天发生在竹林里的事
全给说了
老李掐掉烟头 只一炮啊
李永明就从劳改干部
打成了 干部劳改
5、捅开地狱的日子
2009年10月17日
几点几分我没仔细问
但我记得住 那个日子
是在内蒙古的以东还是以西
我也不很清楚
但我记得起
一个叫呼和浩特的城市
那天的天气不归我管
兰建国警官的脖子
也不归我管
不归我管倒也没什么
只是那天 兰建国警官的喉管
就让囚犯给割断了
他们还割下他的手指头
用它捅开监狱
走向地狱
6、你们快跑
老何冲到监舍的时候
地已经被摇了几下
左侧的门柱正打算折腰
他就递上肩头 支上身子
又冲号室里的犯人大喊
你们快跑
没跑太远 他们就都折回头来
太阳很快也来了
它把一些光涂在残垣上
把另一些洒在瓦砾上
老何的身板没有断成两截
犯人一个都没有跑远
7、三组耳光
说来惭愧 我确实用耳光
管理过罪犯 不过
只使用过一次
只对一个犯人
而且都过去了十三四年
而且只对着一张
人人喊打的脸 左右开弓 打出
三组耳光 朝右 为第一组
他父母舍不得打的 我补上
朝左 是第二组
他父母想打而打不着的 我替上
第三组 左右轮响
把我以后想打的 先垫上
被耳光修补的那块脸 它属于“赖子”
“赖子”本名何应良
同改说 从此他就不赖了
包干警察说 他出狱提前了
整整5年
老周说 出狱那天
何应良来道别 让他转达
对杨队长的感谢 说是
我把他打醒了
老周说 不是打醒 是把你
打回了人样
8、是不是春天来了
春节当班
我去了监舍
去了犯人食堂
又去了犯人医院
床上躺着4个病号
靠窗的那个
说是躺了3年多了
鞭炮从大墙外
窜进来 撞得玻璃
咝咝作响
我照例说了些吉祥话
又问靠窗的好些了吗
他似乎想挣着
坐起来
但没有做到
他说 恐怕
好不了了
他当时并没有看我
他看着窗台
上面有一小盆水仙花
正在开放
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
首长 是不是
春天 来了
9、视窗里的禁闭室
大多数时候
它都垛在那里 闲着
有时也有人进到里面
那天我当班
从视窗里看见了它
里面有个人 他捂在被子里
不大看得清他的嘴脸
我又看了一阵
他才翻了个身 接着睡
警备队的队员告诉我
从视窗里看禁闭室
大致可以看到三种情形
一种是 那个人蹲在地上
应该是在反省
另一种是捂着头 大睡
还有一种
会在那里 手淫
不过 这种情形
并不多见
蔡副队长马上
补充说明
10、枪毙马永科
枪毙马永科之前
法官问 你是不是马永科
马永科说 我就是马永科
法官又问 张虎是不是你杀害的
马永科说 张虎是我杀死的
法官再问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马永科说 我终于报仇了
马永科的正身被验明之后
就执行了枪决
子弹从他的罗锅的内侧打进去
他就死了
而天天让他洗内裤洗袜子
揉大腿搓脚底
半夜里端盆子请他撒尿
会用脚踹他的屁股
会用拳头捣他的罗锅
会用掌掴他耳光的同改张虎
早在3个月前
就被他用玻璃片
捅死了
11、刘老定脱逃
再有5天刘老定就刑满了
那天下午
警官和他的同改们找了他两个小时
都没有见着他白花花的脑袋
队长便向狱部作了报告
罪犯刘老定脱逃了
监狱立马启动了应急预案
布点 设卡
追捕刘老定
到了第二天早上7点多钟
刘老定就被逮着了
是在监狱下边的那个菜市场
被一个买菜的老太逮着的
当时刘老定向她打探去监狱的路
老太揉揉眼 这不就是
布告上的那人吗
就悄悄地把他带到了就近的派出所
狱侦科袁科长主审刘老定
袁科长问 刘老定
你为什么要逃跑
刘老定回答说 报告政府
我为了一直呆在监牢 吃口饭
12、邰万武入监
邰万武免费坐车最长的一次
是他被投进监狱的那回
一路上 他没再浪费任何表情
反正都这样了 颠到哪点算哪点
在看守所里 他一直那么想
当监狱大门为他打开的时候
他的脸上还是有了点亮光
他听同号室的说过
监狱的情况一般都比看守所的
要好点
13、制作“犯人减刑材料”常犯的三个毛病
“犯人减刑材料”的官方说法
是叫《罪犯提请减刑意见书》
由管教犯人的警官制作
罪犯从看守所投进监狱
只要认罪服法
又过去一定的时间
还挣得一些表现
就可以向法院提请给予减刑
依据就是减刑材料
但制作时常犯下三个毛病
一是把罪犯认罪悔过的心情制作得过于悲痛
不戴眼镜都看得见他的手段和罪该万死
二是把罪犯的改造行程做成一本流水账
给人留下混饭吃的印象
三是把罪犯挣得的表现推为模范
似乎应该授予
“五一”劳动奖章
当然 还会犯点别的毛病
但这几个毛病最为常见
会让法官拿捏不准 以致打扰
减刑的幅度
14、大同小异
我们有所监狱
专门关押原处以上领导干部
以至老潘曾戏称那所监狱的监狱长
为省委组织部的部长
他们当中很少有杀人越祸的
也没有投毒纵火的
更不见拐卖妇女 毒品和儿童的
他们大多都拿了人家的钱财
当然 也有既拿人钱财又拿人色相的
虽然数额数量各不相同
但使用的手法大同小异
15、骨灰
王大才烧成灰后 他的母亲
才赶到
因一点口角 王大才
敲碎了同改的脑袋
行刑那天
我们还是给王大才
穿了一套新衣裳
他要求
见母亲一面
王大才的母亲50开外
但头发都快白完了
她蹲在地上 一捧一捧地
把王大才 捧到
一只木盒子里
然后 在身上擦擦手
再用一块白布包起来
再把它放进背箩
这回 你跟妈回家以后
就不准出来闯祸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 几乎
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