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诗选 | 杨洪昌《囹圄集》（二） #
1、向先德的犯罪事实
师傅大李移交的有张卡片
填得极其简洁
特别是对向先德的犯罪事实
只说 该犯多次奸污其养女
其实 向先德也就是那么干的
但判决书上提到一个细节
说是向先德68岁那天
他喝着小酒
又对他活着的婆娘说
自家地里的菜熟了
你说是让给外人吃
还是自家吃
她婆娘马上说
当然是自家吃
向先德心里就有底了
就在那天夜间
他摸到刚满16岁的小翠的床上
2、都怪那只骚公鸡
判决书是这么叙述杨少勇的犯罪经过的
1983年4月9日下午3时许
杨少勇家的大公鸡翻墙到邻居家的院子
踩小母鸡
邻居家11岁的孩子一怒之下
就抡起一根木棒
打死了那只公鸡
杨少勇闻讯闯入邻居家
抢过木棒
照着孩子就以棒还棒
有两棒打在孩子的头上
孩子就被打成了植物
杨少勇在改造的过程中每每怨恨
他说他有今天
都怪那只 骚公鸡
3、阮雄的犯罪事实
在“四知道”卡片的一个栏里
小刘写下这么一段文字
该犯在80年5月至9月间
在镇雄一带 以抓流氓为名
先后强奸妇女18名
其中 得逞17次
第18次未遂
该犯选择晚上作案
把正在背阴处谈情说爱中的男方撵走或打跑
然后 对女方实施强奸
我设想该犯下手的具体情形可能是
他把自己打扮成更夫或者护林人
就那里走走
这里嗅嗅
感觉时辰到了又有疑点
就猛地站出来 大吼一声
耍流氓啊
正说着爱的男人就提起裤子
跑了
也有不想跑的
但也禁不住他的二脚三拳
也提着裤子 跑了
而该犯就像一只雄鸠
钻进鹊巢
我又想 第18个女人是幸运的
那个说爱她的男人
真的爱她
4、张武仁说梦话
张武仁住进牢房之前专门给领导开车
领导介绍他的时候喜欢说是自己的司长
因为在一天夜里碾死了三男二女
他就住进了牢房
领导对他非常关心
入监还不到5个月
就来探视过7回
同号室的囚友都很羡慕他
有天晚上 囚友们都还没睡
他就打起了鼾声
还用嘴说了些话
大意是说那天夜里死掉的人
不是他碾的
是领导会完那个女人回来的路上碾的
但到了第二天张武仁就死都不认说过梦话
好在那些话是他在做梦的时候说的
囚友们也就没有当真
5、范云山的犯罪事实
卡片上
范云山的犯罪事实很简单
只说 该犯于1983年3月4日
伙同其姐其母 用铁锤
将被害人砸死
但档案里记着的比这要多
我把它收集了一下
范云山原在陆良县武装部工作
他大姐范云岚是县医院的护士
她是县城人公认的一枝花
被害人叫苏勇
是县城里公然的苏阔少
他俩拜天拜地的那天
把个县城拜得非常骚动
只是苏阔少在洞房里没呆多少日子
范云岚就倒贴好几条黄瓜
把他给退了
苏勇还是时常回来
就像回他亲妈家的家
或者取点零花的
或者把范云岚拖到里间
他对范云岚又干下什么
没有人看见
他提起裤子出来的时候
范云岚哭了没有
也没有人听见
时间长了 范云岚的眼眶
早已经是干巴巴的
在卡片上记下的那一天
苏阔少又回家来了
他照例地取点零花的
照例地把范云岚拖进里间
范云山就闯了进去
他就抱住苏阔少还挂着牛仔裤的腿
范云岚就在苏阔少的身子底下
搂他的脖子
范云山的小脚母亲就用敲煤块的榔头
嘭嘭嘭地 敲苏阔少的脑壳
苏阔少挣着挣着
就不挣了
范云山投案后的第二天
很多人在县城里奔走
大意是说本县终于出了个武松
尽管检察院和《民主与法制》的看法
跟当地百姓的相近
但地区法院不那么认为
它判范云山无期徒刑
到省第一监狱服刑
它判范云岚10年徒刑
送女子第一监狱服刑
念及范母的年事
判她4年徒刑
留在家里服刑
范云山的案子出现转机
是在他入狱后的第八年的春天
也就是苏勇的亲爹退下岗位的
第二年的春天
6、李永福会见
到监狱服刑快四年之后
李永福有人来会见了
老婆的额头起皱皱了
女儿长出身段了
李永福的脑壳可以当灯泡使了
李永福的口气退过火了
无非是些家常
无非是些蒜皮鸡毛
无非是儿子辍学在外打工
无非是老娘中风偏瘫
两条腊肉规定不许他收留
一小筐鸡蛋也是不行
女儿递交的两包红梅烟 倒可以
李永福的女儿说 以前卖3角9
现在3块8
过了40分钟
李永福就被带回大墙里头去了
李永福的女儿拎着竹蓝
李永福的老婆背只背箩
她们娘俩就顺着大墙边上的路
慢慢地走了
7、审查信件
审查李永福家信的时候
全省各地的中考已经过去了七八天
同样是清秀的字体 同样寄自
蒙自芷村
亲爱的爸爸 写信人这样称呼李永福
信上说 中考已经结束
感觉还可以 我填报了县一中
但是 爸爸 请您一定不要介意
我在您工作单位的那一栏 填了您
在省第一监狱服刑
另外 我还要请您宽恕
刚进初中的时候 我对同学说
您死了
您哪里死了
您明明还活着
如果真的像警官说的那样
等我上大学的时候 您就可以回家了
我相信警官所说的话
爸爸 您呢
我们全家一切都好 请勿挂念
好了 这次就写到这里吧
祝您顺利
落款是 您的女儿 李薇
那个女孩我见过
年初在会见室的门口
她提着一小筐
黄皮鸡蛋
8、可能是演双簧
张成武跳水之前
刘浪已吃了好几口鱼屎
张成武逮不住刘浪的光头
就只好抓他的裤裆
张成武救了刘浪的命
刘浪似乎也帮了张成武的忙
不到20天
张成武就获得了
减去余刑的奖励
再过5个月
刘浪也将刑满释放
张成武走出监牢的那天
有些犯人在下面乱讲
说张成武和刘浪
可能是
演双簧
9、李刚探亲
因为改造表现良好
剩余刑期不长
09年春节前夕 李刚获准
离监探亲
久违的昆明花花的
李刚的眼睛花花的
老太太的眼睛一花
就软塌塌地伏在街边上
人们就凑过去看
像观看河南人耍弄猴戏
老太太口吐白沫
似乎还有上气
人们继续观看
有的离开有的新来
那时 李刚拔开人墙
扶起老人 又把身子伏在地上
像赖蛤蟆练功的样子
老太太就接上了下气
医生说
幸亏送得及时
10、李良结婚
李良的婚是非结不可了
因为那姑娘 非他就不嫁
那年 李良32岁
那年 李良服刑10年
那个姑娘等他
13年
那年 李良来云南打工
他哼着川剧打
他吃着奶的打
不到3年 李良就打得
好几贯钱 就打得
一个昆明姑娘
李良就说要打些好日子给她
海洛因就说要送他去住住牢房
李良就说张小惠你嫁人吧
张小惠就说别的男人她不喜欢
张小惠就等
就等到金碧路边的老房子掼到路上
就等到东寺街的货郎在螺丝湾叫唤
就等到她的爹妈说张小惠你傻呀
就等到法律开口说
张小惠 你可以
嫁给囚犯了
老周就证了婚
那天 我在场
张小惠的爹妈不在
上月老周说李良出狱两年了
说在街上碰着李良了
说是小日子打理得不坏
我就说 走 我们去看看
11、火烧刘贵荣
血向着刘贵荣的头顶一冲
就把他冲昏在他干活的地方
我们虽然及时带他冲到市第一人民医院
但因他的血冲过了头
医生也就没有压得下来
经法医鉴定
罪犯刘贵荣系突发脑溢血死亡
刘贵荣就被呆在冰柜子里
等他的亲属来领他回家
他的亲属很快就来了
他们不准烧他
他们对刘贵荣的死法有太多的猜想
小报和互联网也一起跟着猜
他们还给监狱披麻
又给局里戴孝
让刘贵荣整整冷了11个月
后来他们说 只要给上些钱
他们愿意停止猜想
同意烧了刘贵荣
火烧刘贵荣的那天
亲属们扛着钱袋已经还乡
刘贵荣这一回被我们
存在殡仪馆里
12、孙寡妇报案
孙寡妇一早就来保卫科报案
说她昨晚被人
强奸了
要求把那人
揪出来
小马端水给她 要她别太急慢慢说
又请她说说作案人的特征
她说当时黑灯瞎火的
看不清楚
但有一点她敢肯定
那人是个新手
因为是靠她把着
那个挨千刀的
才找准了地方
13、王云贵脱逃未遂
王云贵要跳墙的事
是陈德兴卖的马
因为那晚
陈德兴约他开跑的时候
他说再等1天
陈德兴生怕夜长梦多
就率先把他
卖了
小刘来敲我时
我正好下了夜班躺下
老郑问他什么
据说他都有问必答
而且全都认下
来了
比如老郑问他昨晚为什么不逃时
他就说
因为是杨指导员值班
为什么杨指导员值班你就不逃呢
因为不想
连累他
那时他应该晓不得我已进来
所以他不问就答
因为杨指导员对我们犯人
太好了
14、狱警故事
这一生
我待过三座监狱
第二座虽然也是关人的
但被关着的也可以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干活
而管他们的那些
裤角也是高一只低一只的
彼此都
差逑不多
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
他们能够当上狱警
已经是够光宗的了
要是再能当上个小官
必定是祖坟都冒出了青烟
所以他们就吹灰找裂缝的
四处探索进步的
诀窍
据说确实也有找得到庙门的
比如他们当中的小李
也晓不得憨贼是哪世修来的桃花
他那个小婆娘真真的是
催心得很
据说单位的新老大来了不久
他就经常在晚间
把她送去他那儿讨教
当上副监区长以前
他一般是过1个小时
再来接
但在升科长的头天
据说可能是她
想要讨教的东西
实在太多
就让他在那棵老榕树下
多等了
两个钟头
15、同事老贾
老贾的前老婆
我没有见过
我只见过老贾
他跟我在一口锅里
舀过3年多的饭
因为他喜欢跟人比较
油星子的个头
还爱抽独烟
我一点
都不待见他
所以
对于他老婆是嫌他
没有乌纱帽还是钱少
而踹了他的
我根本就懒得去问
但是
那天听老陈说起他来
我倒真的向他
树了回大拇指
你想
对于一个嫌弃自己
劈自己腿的女人
你还能把她接回家来
卖掉房子的给她治病
还一把屎一把尿的帮她抚平
新欢捣出的创伤
还把她一路背到火化场
去爬大烟囱
要是换成我
不要说是8年
就算是1天
我都做不到
16、帮教记
2012年9月28号下午2：30分
元谋县政法委率领的一干人
进了监狱 他们进来
给元谋藉的103名服刑人员实施帮教
领导来了
亲人来了
太阳比他们来得要早一点 它的光
一下子倒下来 泼在我的头上
泼得大家一头一脸
领导顶着太阳讲了很多话
大意是说 政府和亲人没有忘记他们
要他们痛改前非 重新去投一次胎
再靠自己的力气吃自己
普之仁代表服刑人员表了态
他的眼睛滴出了好几滴眼泪
在领慰问品的时候
三无人员鲁有脚对着领导
怯生生地说 我明后天就要出去了
您给能帮我找个工作？
杨洪昌，狱警，诗人，云南省作协会员，曾在云南省第一监狱及云南省楚雄监狱供职，出版有诗集《我想捡回一个愿望》、《囹圄集》和《弃婴》。现居云南昆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