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教取消时我们正在大凉山走访那些遗址 #
文/阿坚
1.“11.19”，这日子好记，“要要，要酒”，当然了
11月中旬，我们正在大凉山走访那些前劳教场劳改场
在11.19的电视上，就知中央的啥会决议，取消劳教，减少死刑
我们几乎像劳教犯那样欢呼，啊，我们不会被判劳教了
劳教是他妈什么东西，文明的幌子，反人类的实质，笑眯眯地杀人
11.19，这日子来的晚了，但终于来了，要要，要酒
我们四人，从饭馆喝到房间，是贾刚，孙助，小炜，我
这些天，我们走访那些令老四川人害怕的名字
雷马屏，沙坪大堡作业区，茅坪杨河茶场
只有，老的干警还在，老的老乡还在，老茶林废了，老坟头平了
我们叨念着，成都二师范呀，上海老右派呀，学潮好哥们呀
我们四人像刚释放的劳教分子那样干杯，又互相攻击
贾刚这个不引施特劳斯就不会说话的人肯定是右派
孙助这个成份复杂说话总带暗喻的人肯定是历史反革命
小炜年青肾气足直言揭批丑恶肯定是学潮的哥们
我呢，据说是四五白丰的杀手还写过黄色标语肯定是坏分子
总之，我们四个都应是被判劳教的主儿，分在一个队就好了
但我们喝着喝着喝急了，都说别人超过了劳教应被判刑
像贾刚这样的，用理论反社会，判15年
像孙助这样自动脱党深入台湾的，判20年
像小炜这样的冲锋陷阵，是现行，判丫死缓
像我这样的老反革命流氓，他们说都毙两三回了
3013.11.30
2.在茅坪杨河茶场想起哥们伦右
花四个小时累得不行，爬上狮子山的半腰，见到了茶林
有彝族少妇，没采茶，在拢柴，她们健康好看
她或她愿意野合么，当年采茶的劳教分子应该这么想过
比如伦右，右派的右，他这名字不劳教才怪呢
在那个火热一年的盛夏，他在大广场折腾累了就睡到我的小屋
他给我讲革命和诗歌，我给他讲会饮和性交
我身边有白白小妇，让她别叫，他梦里有红红战场，让他梦喊
后来他就被判了劳教，说是在峨边的什么茶场
后来我就见到了他妻子和儿子还有小姨子，三子都可爱
嗐，我还以为他家庭不幸才出去折腾呢，不值当呀
后来他被放了，来我们当时住的颐和园益寿堂，又黑又瘦
还没讲完采茶之苦就论起红色写作，我心说判的少了
在杨河茶场，还剩些破竹蔑墙的废宿舍
原来管教干部住的砖房里，出来一个四五白丰的妇女
说劳改场撤了好多年了，我们是峨眉的，承包了这的茶山
她给我们沏茶，好，一点都没有劳教味，才一百左右一斤
我们问五七年六七年的事，她不知，问她坟场在哪
她说就在狮子山顶的下面但一次塌方把坟都埋了
我忘了伦右当时是否在这茶场，我就打电话给一个彝族哥们
他正在打牌，我说打吧再见，我觉打牌比打炮省身体比打仗省命
3.寻找大堡作业区的小劳教们
大堡古镇在半山上，个别处还有老城墙的痕迹
我们接着往东北爬，就到了原先劳教一中队的地盘
早没劳教了，找到了乾隆年驻大堡的参将后代张老汉
他说，五六年是劳改犯来开垦建草房，五七年来的右派
好多上海的文人教授，后来还来了小劳教就是十多岁的孩子
六O年时饿死的太多哟，饿死一批就又填来了一批
那些小劳教饿得连蚯蚓都吃，那些孩子边走边哭
悲愤，我们打断了张老汉，请他泡茶，请他孙子吃点心
张老汉停不住，说几年前的花林沟二中队那，沟一边一溜小坟
死的人太多都没有木板儿了，我只好问哪年撤销的
老汉说，六四年，也因为饿死的人太多了，连管教干部都吃不饱呀
悲愤，我们就走进一户彝家喝酒，我在小花遍开的野地野便
想去原二中队花林沟祭祭那些小劳教的小坟，修公路了，没找到
悲愤，就跟着漂亮彝妇去她家吃腊肉，并欣赏斑鸠咀山
伙伴孙助讲起成都二师范小匈牙利事件的那些少年小劳教
还有上海某年为清洁城市也抓了很多小劳教，悲愤，再添碗饭
4.地图上没标雷马屏，网上也没搜到它在哪
它是四川最早的最大的劳改劳教场，居然地点不明
上网去搜，只搜到“谁告我雷马屏在哪我要去看父亲”的贴子
估计它在雷波马边屏山三县交界地，我们就到了新市镇，错了
但接近了，先坐船后坐车就到了西宁镇，看见了“雷马屏”黑漆大字
但它已撤了，有人承包了茶厂，纺织厂好像还没人承包
武警也都撤了，大片的楼房都空着，广场上妇女们在跳舞
我们走进写着“军事禁区”的院，只有一条狗还会叫
一个老太太出来，我问你怎么不撤，她说我们没有钱只能呆在这
我又问一个老头，他说在这工作了四十年，但没有钱搬到峨眉那边
他背驼腿弯，这个老管教干部，见过多少凄凉的犯人
已经看见自己凄凉的晚年，而雷马屏颂还在监狱党委的门前
西宁镇上，空的房太多了，我们的旅馆很空，十元一床
老板娘说，监狱一撤，这西宁镇一下少了几万人
转遍了两条街，没有找到有小姐的场所，她们也撤了么
转遍了监狱大院、茶厂、纺织厂，我说空着太可惜，应办娱乐城
伙伴孙助说，现在讲特殊体验，不如办成囚徒狱警体验中心
伙伴贾刚说，还是办哲学学院，有海德格尔楼，陈嘉映尔楼
2013.11.30
5、我们一帮似有劳教情结
比如我们一行中的哲学哥们，第二喜欢的是美女
我说峨边有个美女甘嫫，他说咱们找她玩去
我说是古代的，现在是石头做的，他说咱们得找有血有肉的
晚上带上钱包要去找，我说抓住了要劳教的
他说，你忘了吗劳教已经取消了你被劳教吓坏了吧
我说咱们以酒代嫖不行么，酒中自有颜如玉呀
他说白天看了劳改场，太憋闷了，我要把身体里的苦水放出去
我说还是坚持两天，放给家属，人家可认为那是甜水呀
比如我们一行中的骑旅大师，第二喜欢跟警察逗贫
警察哪逗得过他，但人家让他在天安门前的寒风中站两小时
还一次，他把保安当警察逗着玩，人家三拳两脚让他睡到天明
所以他在雷马屏监狱的办公楼里面徘徊，想跟监狱长聊聊
一条狗冲他“望望”，他问它，望啥呀，望见这的罗书记了么
他的确从劳改的大铁门出来过，是在《三家店》那部电影里
比如我们一行中的画画哥们，第二喜欢打击坏人破坏规矩
他曾被坏人打倒爬起来又被打倒，他就是不服
他锻炼肌肉，准备挨揍，我说是以挨打打击施暴者
他能跳窗翻进干警的办公室，记下几十劳改者的名子样子
肯定有像他的，可惜都是光头，我劝他尽量保住长发
在杨河劳改场废舍，他东摸西触，仿佛是我们的向导
比如一行中的我，出过一个拘留所，又进过下一个拘留所
这次刚参观完一个劳改场，我就走得飞快，像是逃离
他们问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说，快点，还得去看下一个劳改场
2013.12.1
6、古拉格群岛，岛太多呀，捣丫的
小哥们先不算，我有一些劳教过的老哥们
年近七十的于大哥，六十年代因反动学生在邢台砂河强劳12年
七十几的高大哥，五十年代因右派在夹边沟劳教6年
六十几的朱大哥，70年代因“读书小组”在贵阳劳改5年
他们都是中国古拉格群岛的某岛岛民，牛逼的岛民
我们后小组向岛民致意，是以访岛的行为，去捣
比如去过酒泉三墩的夹边沟，还在废墩上写“夹边沟纪念碑”
比如去过罗山的五一砖瓦厂，捡了警棒和出勤手册
比如去过鄂豫交界潭家河茶场，喝了毛尖题了匾
这次我们访的是大凉山的若干个岛，四人分工捣乱
贾捣理论，名誉顾问请海德格施特劳斯和北京陈教授
孙捣麻烦，就是有人纠缠管制我们时由他挺嘴周旋
炜捣画面和资料，他身轻手捷，顺手牵羊或装解摸瓜
我捣食宿并监酒，又兼望风，且四五白丰的难题归我
我们不好意思说我们是捣岛的，捣古拉格群岛的捣
我想起，朱大哥写过岛，高大哥写过岛，于大哥口述过岛
我们写不过他们，我们更捣不过索尔仁尼琴
我们用酒把雷马屏之夜捣响，彝族人喝不过我们
我们用腊肉把大堡的黄昏捣满，替小劳教们过瘾
我们用骰子和转勺把沙坪捣晕，命运乱转一二三四五六
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再捣乱，直至古拉格群岛灭亡
或者直至我们灭亡，于是有新人出来捣乱，在乱世不捣乱，何为
2013.12.1
7、沙坪劳教茶场呆过的哥们
我到沙坪游玩的时候，我那哥们已释放二十年了
大渡河还是那样迅流，河上多了两三座大桥
茶场还在，劳教没了，那些茶叶肯定不如当年
我那哥们说，劳教犯采茶很苦的，采着采着能睡着的
他在那熬过了三年，然后更爱老婆和孩子了
他说他冤，没干什么事，就是在火车上讲了讲北京见闻
我知道他，他是做学问的， 不擅打砸抢
他告诉我，沙坪那儿，那年夏判劳教的263人
还有十三四岁的孩子，扔两块砖头的判两年，三块的三年
我说判重了，他说四川比北京左多了
所以我觉我幸运，若在四川我也会去劳教的
所以在沙坪我们尽情的喝酒，服务员上酒都上累了
我们用转勺判酒，勺柄就像法官，指谁就判谁喝
我被判了无数次，仿佛用喝酒代替劳教，美呀
2013.12.2
8、大堡劳教场得内地右派
老张承包了原来劳改场的茶山，太值了
上千亩的松林，上千亩的茶园，劳教职工们打的基础
老张说，这片原来是一中队，五八年时有一千多人
好多都是文人教授，有才华，吹拉弹唱，书法绘画
有的太老了，干不动重活，那就一天磨50斤玉米，自己推磨
就是六一年时饿死的人太多了，没死的也都是浮肿的
老张说，本地当时有个村长特坏，背着枪挎着刀
常毒打村民，还把偷了地里一个番薯的少年手指剁下
我们在大堡的山里转悠，来到一个叫火花村的彝寨
老张说那原先没村子，劳改场撤后本地人才迁过来
劳改场的竹棚没了，现在这里一片土墙灰瓦的彝居
粮食富裕，家家都有自酿的酒，可惜他们不太懂普通话
我跟他们提劳改右派，他们笑笑拿出米酒和炸食
我听老张讲有的右派后代来这祭扫，可当年哪有墓碑
我对老张说，应建一个集体性的碑，但不知政府批不批
2013.12.2
9、雷马屏的故事梗概之一
老周说，雷马屏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我父亲死在那儿
一九五二年建的，国民党的军政官员都关在那儿
我还没出生他就被秘捕走了，他是文职，团级
一直没有音讯，六零年我母亲梦见我父在雪天说冷
我母亲知他死了就烧了床棉被祭奠他
隔不久就有从雷马屏寄来的七十多元
六一年我父的狱友老我家跪在我母面前
说我父亲是饿死的，埋在雷马屏，没有墓碑
又说我父亲省吃俭用，临死前让我给你们寄了七十元
2013.12.2
10、劳教制度取消了也得居安思危
昨天还有四川的夫哥们给我电话，四川劳教的基本都释放了
又说绵阳的新华农场以前是劳教中心，还有几千个马上就放
现在劳教场所面临转型问题，有八个劳教场呢
他问我要不要来看看，我说算了绵阳的风景太平了
我说劳教取消时值得纪念的，取消的那日子应成为一个节日
我不知道谁有资格向全国征集这个节日的名字
我瞎提两个名字供参考，一是，劳教解放节，二是，小国庆节
但我也知道，我们不能高兴得忘乎所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像我们这样最容易判劳教的，一定要居安思危
我们能躲过以前的劳教，也要躲过以后的“矫正”
既要争取更大的民主和自由，又要防被人做了主被主限制了自由
2013.12.3
11、已作废的后小组劳教名单
子鹏，以电影《空山轶》散布迷信攻击社会使人迷失，判二年
罗毅，练习游海峡走沙漠登珠峰而妄图逃亡，判一年
贾兴许，鼓吹啤酒主义，提倡新欢无罪，判二年
张胖，组建大酒恐怖主义，还主张“我们都去海拉尔”，判二年
高大师，撰写男女媾和之诗，搜集民间糟粕器物，判一年
孙助，爱与公安抬杠，骑车全国散布低迷情绪，判二年
小炜，以绘画表现虚无，以死金表现绝望，判一年
阿休开辟二柿园动物饲养场，败坏年青人意志，判二年
小磊，不积极向党靠拢却追随后小组，判半年
效石，以小说攻击社会，助后小组为虐，判一年
小力，不爱地球爱太空，不爱女人爱女神，判半年
老阿，毒害小青年，疑拟组织小混混黑社会，判二年
贾罡，向后小组提供作案日本汽车作案希腊理论，判一年
老管，以自我形象讽刺社会主义优越性，以诗泄欲，判三年
小无，嗓子混浊不堪，欲自绝于重庆和爱情，判二年
老周，作案多起负罪逃亡多年，判三年
岩松，煽动宣传演唱《后小组啤酒主义》，判一年
小啤，想要出家未遂，熟知盗墓，判一年
曾诗人，婚礼小气讨钱大方，以吃屎反人伦，判一年
小华，嫌疑故意制造车祸，在尼泊尔与人妖密切，判三年
宁导，电影专拍社会阴暗面，在二柿园以酒肉惑众，判二年
西峰，用动漫宣传怪诞，追随啤酒主义，判一年
小白，用历史挖苦现实，攻击国营大企，判一年
王爷，读尚读易疑今好古，会饮会色短人长物，判三年
（注，此后小组劳教名单与以前的后小组诸位精神度数表无关，
且已去世者不在此列）
2013.12.4
12、去杨河劳改茶场的山路上
山真大，爬起来没完没了，劳改人员当年也是这么爬的
我们心情比他们好，肚子比他们饱，但吃苦能力不如他们早
累了，歇在半山的彝人家，人家说正是过节我们这儿有肉吃
当然不吃，我们就是要又累又饿又馋地爬大山流小汗
又犯困了，揪一点老茶叶嚼嚼，腿疼了，找个树枝拄拄
那些彝族的小学生笑问，你们上山干啥子去，我说茶场
他们更笑，说春天才采茶呢，我们也去采，一天挣三十元
看见彝妇们，用十字刀在木箱里剁着红薯，说是喂猪
这在六零年可是救命的粮食，那年我喝过红薯秧糊糊
而这座狮子山上，饿死了多少劳改劳教的人，坟都没了
我们终于爬到了灰砖房，当年干部住的，现在是牛圈
看见牛儿在坡上吃草，彝妇们背着大捆柴草下山
我问一大片旧房子就是茶场在哪，她们还往山上指
爬呗，我们就像收工回舍的劳改犯，比他们当年走得更慢
终于看到了，大片破房子，一条狗最先冲我们吆喝着过来
2013.12.4
13、沙湾有劳改纸厂和郭沫若故居
郭沫若故居是一座园林，连同老街花几个亿修的
老乡说郭沫若在日本的孙子，一个老头，前几年来了
劳改纸厂的一半，破烂厂房，已经承包给个人
另一半还挂着监狱的牌子，老乡说犯人有时出来集体跑步
郭的故居里修了一个塔，老街上修了一个阁楼
到处都是郭沫若的题词，但监狱大门上的是印刷体
主街上花花绿绿，我们却坐进监狱门口灰暗的小馆
用几根烟酒换来了当地人的好多说法
这厂子产啥呀，以前生产牛皮纸，现在生产纸壳
郭沫若的家里呀，是大地主呀，土改呀，他家没事
这劳改的啥子人呀，五年以下的，重犯都在五马屏
沙湾旅游呀，眉山除了三苏祠就是郭沫若故居了
劳教取消呀，听说这劳改场也要撤了
2013.12.4
14、劳教大事记及我的小事
1955年，劳教以“教育改造”诞生，我也出生
1957年8月，人大批准国务院关于劳教的决定，我在崂山
1957至1960年，劳教右派约48万，1960年起三年“自然灾害”，我已记饿
1979年，国务院关于劳动教养的补充规定出台，我上大二
1982年，国务院转发公安部决定的“劳动教养试行办法”，我退职
1983年，“严打”，劳教32.1万，10月，我在福州被拘审
2012年，劳改人数约5万，强制戒毒20万，我已访问劳教场地多个
2013年10月，立法机关、公检法对于劳教改革达成一致
即未来代替劳动教养制度的《违法行为教育矫治法》权在法院
2013年11月12日，中央决定废止劳动教养制度
同月，中央司法警官学院劳教系更改为矫正教育系
同月，11月12至11月20，后小组赴大凉山走访已废劳改场若干
201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