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监狱二访 #

王庄监狱是我老家唯一的监狱，撤点已有七八年之久。2012年1月底我与阿坚、敦宝等由贾华平带领进去参观过。当时，以为监狱彻底被遗弃，做了一回莽撞人，踢坏了监狱大门。那次历险之后，我一直觉得有些缺憾。所以前几天专程旧地重游，不曾想管理方早已焊死铁门，直接掐灭了我们再进去揽胜的念头，只能在对面山坡上眺望。只是这次我记录下了贾华平前后关于监狱的叙述。

1、
明天去别一块红布条
冤魂太多了
“死的人不多吧？”
多了去了
咣，死一个
咣，死一个

那年那个人
叫啥？
死了
几块板子给钉了一个棺材

监狱后面有一块地
王庄监狱七个队
七个队后头是老八队
老八队就是埋死人的地方

服刑人员没人管
死了就往那里埋
一般的99%的都拉回去了
就这1%
在老八队后面

四块板子一钉
往里面一装

还是穿囚服埋的

平车一套
就往上拉
上坡年轻人在后面推。
上坡推吧
这帮人
下坡也推
咕噜
车翻了
板子啪就散了，
人咕噜噜就滚到渠里

抬起来
放进去
钉起来

一上去
掏了这么点坑
就给埋了

“不应该穿囚服”
没衣服
没换

他是哪里的
曲沃？不是，安泽的。
没人管
就那样死了。

2、
你说我坐牢的时候19岁，
刚满18周岁。
孤苦伶仃，
就这一个人
一个小孩子
遭了什么罪

现在说王军华进去了
军华
老王
进去了
哎呀
我说你享了太大福了，
太大福了
光我，
我一年就去七回
每回去都给你上账。

我们那时候，
方便面都吃不上，
香肠也吃不上，
啥也吃不上。
饿的呀。
能把人饿死。

“吃不饱？”
那不是吃饱吃不饱，
糊糊喝八分，
你说能吃饱吗？

“监狱吗看守所？”
看守所

“监狱能吃饱吧？”
监狱也是，
三分钟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嘴里敢揉个馒头，
照样打嘴
啪啪的打
吃利索再走。

3、
犯人一个月八块钱
一年九十六
八块钱再扣个文具，铅笔、信纸。
一个礼拜要写一周思想汇报
八块钱都要把你剥夺了
“能扣几块钱？固定的”
也不固定。
反正你总得买信纸、笔。

一个老头，
叫刘宁山，
在里头坐了10年
11年
就这一个月八块钱
老头攒了900多块钱
给干部送了两条烟
没了

坐了14年
减了半年
攒了900多
给干部送了两条芙蓉王
回的时候还揣300多

他是安泽人，
没人管他
爸妈死了
没儿女
没老婆

六十几了老头，
五十七八应该是，
回的前夜，
我们给找的衣服，
嫌老头可怜，
给找的衣服，
让回家。
高兴的，
我们买的瓜子喜糖这些让老头吃，
祝贺他出监。
高兴的说我要回了。
当夜是真高兴

第二天，
一放出去，
东南西北分不清楚，
哭的要回来，
不出去了。
干部说能把我愁死，
刘宁山哭的说
我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了
我找不到家
干部说你出了这门就不能进来了，
你又没犯法，
我敢让你进来吗。
就那样，
老头不走了，
说我在这里随便干个啥，
我不回去了。
干部们不敢要。
死活没办法，
骗到这路上，
拦了一辆洪洞的车
就那样硬送走了
老头不知道去了哪
出去要饭都说不准
就他那种智商，
在监狱还有一日三餐
那就是没米没面的
他总能活着，
他出去要了饭都说不准
死在哪里都说不来。

哎呀，
把我们笑的。

4、
这是水泥厂，
我在这里装过水泥，
两小时装了16吨水泥，
16吨。
那时候还知道什么是干净，
提了一个桶，
里头是冷水，
咚
往里一浸
眼睛一睁
看见水泥沫子哗哗往下掉，
照样咕噜咕噜的喝
渴败了。

5、
那几年这路上哪来这么多草，
都是犯人拔的，
犯人集体出来拔草。
这路是犯人打的，
这是03年打的。
犯人们，
两个月打完的。

“马上就到了”，
这不就到了吗，
上一个坡就到了。

6、
这是家属区，
这里头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重新再利用。
“当时人家不是说卖给哪了。
一亿多卖给哪了”，
卖给煤炭运销公司了。
收购了把这些资产。

那儿，我在这里面，
“变了，
原来，前面还有个房子”，
口子封了
你看不见？

7、
你知道聂小强那年在哪里跑的吗？
03年那犯人，
非典那年，
就在这里掉下来，
20，坐标这里。
他就在这儿爬过来，
当兵的就在上面，
没看见他，
三点多，
就在这里。
“跳下来的？”
跳下来的，
他不知道外面的地形，
外面的沟很深，
跳下来内脏磕坏了。

8、
这就跟小学时差不多，
小时候看着很大，
现在就不大了。

那时候觉得这监狱挺大的。

9、
我就在后面那排，
露窗子的那里，
露半个窗子，
我就在第三个房子住，
那是老大的号子，
我在里面住了三年多。
让我们去楼上，
我也不敢去，
在这里想去哪里转就去了，

这里还有院子。

10、
这是亲情餐厅，
犯人和家属在里面吃饭。

那是犯人专门洗澡的地方。
专门让犯人洗澡的地方。

刚才那，
操场那里，
那是职工洗浴中心，
我就在里面伺候女人
女人和男人。

11、
这是教研室，
犯人学习的地方
这排。
那儿，
举办晚会，文艺活动。
五星那里呢，
五星那是食堂，
吃饭，
“能装多少人？”
一千多
“一千多？”
吃饭一个队一个队的轮。
先是一队
再是二队
…….

12、
禁闭室，
电线杆那，
白的隔壁，
24小时见不了光，
和喂猪一样
一个窗口，
糊糊给推进去。

13、
03年聂小强就是在那里跑的，
会见室后面的岗楼，
离部队能有五米，
部队在上面睡着了，
他戴的防电手套顺电线爬出去，
他了解里面
可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一过去
心慌了
扑通下去了，
一下磕到渠沿上，
磕晕了。
不然，
十几个小时
出了山西省他们都不知道这犯人跑了。

14、
当时在里面看到对面山上老百姓种玉米、割麦子，
可羡慕了。
让我们给你割几天麦子吧。

15、
老八队在哪，
看见后面那个房子了吗？
最高的那个，
出了监狱墙，
那后面就是老八队，
长蒿的那里，
红旗，
后面平平的，
那就是老八队，
埋死人的地方。
那就是老八队，
埋了多少冤魂。

16、
03年跑了聂小强，
李五四没有受处分。
然后，
05年跑了，
在这边跑的，
一次跑了两个，
在工作面，
顺山跑了，
一个九年，
一个十年，
那一回
李五四给内退了。

17、
犯人见了干部，
五米开外
靠墙，
面对墙，
低头，
不能看干部，
我和干部怎么走，
拉着膀子走。
我不骗人。
“那就是混出来了”。
混出来了。

18、
犯人们不让打电话，
干部见了我，
我说让用下手机，
手机就给甩过来了，
打吧。

最厉害的一次，
李旭红
李队长
一百多犯人在集训，
我和李队长往回走，
他喝多了，
“有事儿吗？”
没事，
“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打不打。
“麻求烦。”
一百多犯人面前，
他在办公室坐着，
我跟我妈闲聊。
一百多犯人看着。

19、
司法系统应该调整一下，
犯人一个月八块钱。
我问了军华，还是八块，
应该适当加到一个月百十来块钱，
这还能说过去，
最起码买个卫生纸不用借钱
买稿子扣三块
笔扣两块
都不够买卫生纸
“一个月一卷。”

20、
监狱的生活相对看守所幸福多了。
空间大了，
接触面广了。

21、
李林生，
李林生。
我01年刚来的时候，
就现在盖禁闭室和供应站那，
东北角，
这以前是个土堆，
犯人取平的，
02年地震
震了一下，
我们在一边坐着，
这两个人图凉快，
靠在墙角，
摇了一下
埋进去了。
就他们两个人。
当时我们就拉出来一个，
他露一只手，
拉出来以后，
说没事没事，
歇了半分钟一分钟，
喘了半天
“还有一个！
李林生还在里面！”
土埋了这么高，
又没有装载机，
就是锨，
翻了一二分钟，
翻出来了
倒是醒着
腿折了
在这个坡下来
全是台阶这儿
我在后面抬着
李林生睡着
抬的好好的
脚转下来了
脚怎么下来了？
我一看
头朝上脚下来了
再一看，
骨头露出来了。
李林生：
“啊，我疼”
我赶快给翻过来，
脚朝了上，
当时就锯了。

你家人没来，
没人出医药费，
就在这个房子里。

对，
这里以前操场这里，
还有一排房子，
横一下，
横三间房。
这是一个小二层，
怪不得我觉得不对。
以前那边是医务室，这边是手术室
直接把腿锯了。
就那么可怜

本来手砸了，
能痊愈，
在外头接下骨，
石膏一打就好了。
这里，
“不行了，孩子。”
拿住，锯了。
真事！

“打麻药了吧？”
还敢不打麻药，
着急了摁住呗。
犯人多

22、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自由最重要，
比起爱情、生命，
自由有的时候真的珍贵。
最简单的办法，
就你家里的窑，
剁去三分之一，
就那么点，
你天天就吃住在里面，
你给我待。
和坐牢一样。
这崩溃都不是一天两天，
几年，
你待。
也能活动，
就在你院里。
放风，
十平方范围内你活动，
放风完回去睡，
吃饭有人端，
睡觉有人看，
武警在那里看着你，
天天咵咵姱换栓。
把你住不败。

咱们现在站在沟边，
这就是一种幸福，
因为什么，
咱不在里面圈着，
圈在里面的人，
他宁愿变成一条牛 羊，
到山上吃草，
也不愿意在里面待，
不不不

根本不。

23、
接见的人，
爸妈刚在这里接见了孩子，
蹭就跑到楼上了，
在楼上看，
走了没，
怎么走的。

24、
“吃包子在哪吃的？”
看守所吃的，
这里不吃包子。

“报饭，你能吃几个包子？”
“我吃个5个”
“够吗？今天定几个，以后可就是几个？
不够吃你别怨我，
小包子，跟清楚你说。”
“肉的素的？”
“你要肉的还是要素的？”
“多大？”
“就这么大，孩子。”
“得20个。”
“定了啊，20个”
“哦。”
“喝米汤还是吃麻辣烫？”
还有麻辣烫这里面？这么好。
“喝米汤”
跟前那些人笑，
我也觉得不对，
我想他们肯定是逗我玩，
人家让报饭，
饿的不行了，
你要吃要喝，
万一是真的呢。
一会开饭了，
这么大的馒头，
黄馒头，
没水没汤
“先吃这个，一会那饭就过来了。”
我想着少吃点，
一会吃包子。
吃完了
“来，吃包子”，
我才知道不对。
而且，
你把嘴鼓起，
这里一个包，
这是包子，
就这拳头，
咣
打一拳，
你的唾沫还不敢溅到人家身上，
要死憋住，
打了十几下，
“你还吃20个包子吗？”
“吃不了了吃不了了”，
“吃几个？”
“两个就行了。”
还吃包子
哦，
原来是这。

25、
我们那时候在这山上种菜翻地，
锨一拿，
担子一挑就去了，
回来一人担一担黄瓜、西红柿，
犯人们出来是最好的事，
在路上能见了女的，
“见了女的能怎么样。”
能看见胸嘛。

26、
聂小强03年跑的时候，
从那边到这边，
我们在这里能看见的范围，
全是部队，
部队和武警，派出所，
那晚下雨，
我们在里面高兴的，
把你们都淋死。
全是干部，
武警部队、干部，
反正是三米一个人两米一个人，
就这山上，
顺山上，漫山遍野，
和日本人一样，
地毯式搜索，
漫山遍野的包围，
找这家伙，
“找到了吗”，
找个球。
“跑了？”
在灵石抓住的，
他摔的不行了。
在那里跳下来，
摔晕了，
睡过去了。
干部们跑步他才听见，
六点多了，
睡了三个多小时，
他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他要知道外面什么地况，
顺着那根线再往前爬点，
就爬到我们洗浴中心那，
那里下来就没多高了。
就没事了。
顺这里就跑了。
他们在这边搜山，
人家在那边跑了。
跑到灵石，
偷了几十块钱，
实在内伤不行了，
摔的实在受不了了，
坐上车了，
他知道坐车不妙，
他知道坐车要被抓，

南至侯马北至太原，
已经全部戒严了，
就这一名犯人。
全部戒严，
武警持枪待岗，
坐上车
在灵石
被部队逮住了

27、
其实一个监狱，
大门放开让你跑，
给你逃跑的机会让你跑，
能跑的人也不一定能占到一半，
小徒刑多，
小徒刑肯定不跑，
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跑，
可是一旦抓住要再给你加刑，
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人不跑，
不敢跑

我就能跑掉我不敢跑，
我在那里，我跑不了？
干部的警服，皮鞋，
干部所有的衣服我洗，
警服警衔都有，
我跑不了？
摩托在外头，
我骑着摩托给那边送矿泉水，
我跑不了？
骑着摩托就跑了，
他就追不上我，
我还穿警服呢，
可咱不敢跑，
不能跑。

28、
“没监狱的时候开煤窑那是最红的时候，
十几个小煤窑”。
我出来还在这边开过煤窑。
“是吧？”
“办了监狱以后，
这后面还开过煤窑，”
开过开过。
“那时候已经开始衰落了。”

我在这边开煤窑，
让国土资源局追的追到了坟地。
我不知道是坟地，
拐进去了，
1、2点了。

29、
“我们上来那时候
家属区老干部、工人都还在，
骂的凶的很，
都不愿意搬走，
撤到那边首先得搬家，
原来已经在霍县城里安家了，
又得从霍县城往那边搬家，
那些工人骂的凶的很。”

30、
这楼都是我们盖的，
这02年03年盖的，
我01年来的。

31、
在这里我不受管制，
我天天戴一个红袖章，
上面写的“服务犯”，
在这里就出来了，
出来就去澡堂给领导们搓澡，
在这里洗澡的人多，
搓一澡五块钱，
我干那个。
“赚了钱是谁的？”
赚了钱是干部的。

32、
“这地方除了做监狱，
你就说办工厂，
你挣的钱过路费就把你弄倒了
原来监狱，
王庄村照样堵路，
武警下来也不能怎样。
老百姓就这，
讹点钱，
就这。”

33、
我们在里面就热恋，
自己玩手机，
王庄监狱，
怎么样，
犯人自己有手机，
你们有吗？
04年

34、
监狱这监规，
规定一个月背会的我两天就背会了。
规定一个礼拜背会的，
我两个小时就背会了。
我文科还行吧

唉！

35、
这人
不管什么时候，
要学会感恩，
感恩，
感恩一切。
感恩你遇到的所有的挫折，
感恩你遇到的所有的害你的人，
帮你的人

36、
我做什么的？
“我真不知道你干什么，
我还问你呢”
小害也不知道我干啥的，
我也不知道我干啥
球正事没一点
人力不出一点
正事不干一下
你说我怎么活着呢
我也问我自己。